投稿人@Coppelia鱼

初投稿于浙江省台州中学悠行动漫社《悠小咕快报》2021级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恶魔为了诱惑人类而美丽，人类为了吓退恶魔而丑陋。

我的爱人死去了。

沙、沙。——

我低着头。海浪雕琢我光裸的足。于是我坐下来，在脚背上寻找血管。

找不到、找不到——

失去了。

我“啪”地一声躺倒在沙上。海浪淹没我的口鼻。

在咸涩的海水阻隔之外，我听见了遥远的号角声，如同炸雷，令我全身的肌肤都战栗、颤抖。

“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？”

我慢慢梳理着祂浅色的头发。越梳越糟，我向来不是心灵手巧的，我安慰自己。

“你在发愁啊——”祂罕见地没有从我手下抢回自己的头发，而任我污黑的、笨拙的手把柔软的头发丝弄乱，祂甚至微微偏过头，任我摆弄的同时用饱含戏谑的异色瞳阅读我的脸。

“你们这个种族都像你这个样子吗？”祂发问，露出祂一贯的嘲哂的神情，做了最后的评价：

“苦大仇深。”

我无心回答祂的话。

“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？”我重复道。

祂歪着头对我笑，露出尖锐的牙齿。“因为我想啊，”祂说，细瘦的手指毫不怜惜地用力箍住我瘦得可怖的脸，“为什么不呢？”

我说不出话来。面对他时我总是哑口无言，我绞尽脑汁地想挤出一个反驳祂的字，但最后只能徒劳地说出一句世上最无用的话：

“你会死的。”

“有谁希望我活着吗？”果然，祂咧开嘴，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，看我的眼睛里充斥着怜悯。

我张了张嘴，竟无话可说。天上人间，唯一爱祂的是我，唯一不恨祂的亦是我。——然我不能言爱。

“是啊，”我只能苦笑和讥讽：“世人没有不恨你的，更不用说我们了。”

“所以说啊。”祂用鄙夷的目光淡淡地瞧我，而后松开了手。我攥住祂的袖子，但祂仍然站了起来。

“那么永别了。”祂说。

我没有松手，但祂像一缕烟，轻而易举地收回了自己的袖子，随后飘然而去。

真是恶魔惯用的伎俩，我保持着原来的动作，朝着祂离开的方向踉跄了几步。

我想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爱人了。

天边传来的隐隐的号角声，几乎要扎破我的耳膜。纯洁的羽毛，金色的炽焰，在其中我听了凯旋的呼号，还有隐隐的呜咽声。我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。

——我不会流泪。

我睁开了一双眼睛，露出了余烬中星火一般的眼仁。

金红色的叶脉爬满了我的双腿。那是显现的血管，滚烫。我坐了起来。

浑浊的海水上漂浮着洁白的羽毛。它仍然是干净的，不受泥水的侵染。

浪似乎毫不犹豫要撞碎在我脚上。我没有抬脚，它也来不及后悔。号角声愈加急切，震耳欲聋。我的脸颊、四肢、躯干，我的肌肉都抽搐和痉挛起来。

“你不是魅魔。”

我听见自己在说话，用自己都觉得冷硬得过头的声音。我质问祂：“你为什么要装作魅魔？”

“啊。——”祂伸了个懒腰，向我扭过脸，咧开嘴笑笑，那是魅魔一贯的隐晦而暧昧的笑。很恶心，令我几乎有了呕吐的反射。我脚步虚浮地后退了两步。

不应该、靠近祂的——

我明明早就知道。

祂更加猖狂地笑起来，眼睛眯成了一弯娇俏的新月。——祂对别人也是住样笑？我想，那大家一定都会爱上祂。——这个恶魔。

这个恶魔。

祂还真像魅魔。

“回答我，恶魔。”我重重喘了两口气，再一次质问祂，“你分明不是魅魔，为什么要装作魅魔？”

或许是因为听到了我的话，祂停止了狂笑。——如果说是因为我，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？

他骤然靠近我，右手扯开下眼睑，露出青白的眼球。“我分明不是魅魔——？”祂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，向我眨了眨眼睛。“你就这样确定吗，天使？”

我的心脏猛烈地击打我的胸腔。

我犹疑了。

祂不是魅魔——我在心里提醒自己，狠狠地瞪着祂，以此掩饰自己的慌乱。祂浅色的头发丝飘到我的颊侧和鬓边，竟真的有一阵魅魔的脂粉香跟随。

“你不是魅魔。”但我仍然坚持道，“你比魅魔恶心多了。”

心脏剧烈抽搐起来。

我说谎了。

祂高兴地笑起来。“喂，天使。”祂侧过脸去睨我，“不要太自为是啊。”

我张了张口，咽了口唾液，强迫自己继续这个对白。“你是杂交产物。”我觉得我的每一极神经都在遭受鞭笞。

“是，我是。”祂坦然地承认，同时露出戏谑的笑容，“但是那又怎么样呢？尽管这只是我们第三次相遇——”

祂苍白的嘴唇抿出一个甜美的笑容。

“你应当承认，你被我诱惑到了。

“不是吗？天使。”

我睁开了第二双眼睛，烈火在我的眼眶中熊熊燃烧。

金红色的血管鼓胀着，攀缘至我的胸口，除了微弱的海浪声，我只能听见我急促的呼吸。耳鸣。

号角声已经渐渐隐去了，紧接着是隐隐的喧豗。

我背后的骨发烫，六翼无力地垂落在身后，翅羽翛然，而裸露的皮肉已然腐烂，露出森森的骨和将断未断的血管。

浑浊的海似乎在侵蚀我的身躯。浑身刺痛。

大天使长加百列要来了。

魅魔的气味。

我越过清晨的海滩，污浊不染我的足尖。破旧的渔屋，腐臭味。

牠真是艳丽得惊人。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魅魔，牠身上诱人的香味几乎让我都难以自持，在牠身后的小渔屋里横陈着男性令人恶心的裸体，活的，死的。

我赤着足，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踩进小渔屋里。

“魅魔，”我颤抖着开口：

“你——”

牠回过头，温和的笑容骤然失色。凄厉的尖叫几乎撕裂我的听觉，牠把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上，然后灭作了一缕青烟。

——那是一只眼球，已摔得稀烂了。

我这时方才注意到牠原先所处的泥地上陈着一堆肉团。我走近过去，发现那是一个人型的破碎的躯体。

那并不能称为人，苍白的肌肉蠕动着，似乎有几十只肥软的蛆栖息其上。祂肢体的断口处并无骨的截面，那只是被苍白皮肤包裹的肌肉。

我把这些残肢拼凑起来，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或许是出于同情或仅仅是好奇，我将他缝了起来。而被祂的母亲——祂与那只逃窜的魅魔有着相似的面容——摔烂的眼球，迫使祂空着一只鲜红的眼眶。

我想了想，为祂新捏了一只琥珀色的眼睛，放进祂的眼眶里。

于是祂醒了。

祂并不先瞧我，而在我来得及阻挡之前将渔屋里裸露的男性之躯吞吃殆尽，随后才分我一个眼神。

“你是天使？”

祂向我微笑，呲着尖锐的牙，“你叫加百列吗，天使？”

“不。”我有些不知所措，“我——”

“啊——。”祂有些失望地抱怨，“真没意思，不过——”祂指了指那只琥珀色的眼球，面露遗憾，“看在它的份上，就放过你好了。”

“你在找加百列吗？”我问。

“是啊，”祂撑着脑袋瞧我，“我一定会杀死她的。”

祂的眼睛与恶魔不同，清澄得如纯真的孩童。

我为这童言无忌抿着嘴笑，尽管一定丑陋得足以吓退一切生灵。但祂只是不以为然地与我对视。祂不怕我，这使我有些惊讶，情不自禁地开口问祂：“你叫什么？”

“真人。”祂答。

我睁开第三双眼睛，炽热的岩浆在其中翻滚。

金红色的纹路已经文满了我的面颊，我瞧见加百列正站在我面前，海水没过了她的足踝。

“回去吧。”加百列拥抱了我，低声说道。

我发出一声悲鸣。金红色的血液冲破了血管，燃烧着着我的四肢与躯干——

“加百列——”

她的无瑕的脸因痛苦而扭曲。

“你杀死了祂。你和魅魔——魅魔的杂交物。”

加百列只是紧紧地搂住我。我与她一起在金红色的火焰中赴向灰飞烟灭的结局，在化作灰烬的那一刻，我轻轻告诉她：

“你杀死了我的爱人。”

我终于流下眼泪。